“呼啊⋯⋯”宫天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从眼角挤出一滴泪水来。

他摘掉眼镜、揉揉发酸的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视野呈现短暂的朦胧。

他眨去那片雾茫茫，边伸懒腰边随意看向四周。

工作室里只剩他一人，亮晃晃的日光灯照着空旷的室内，即使有那些绿意盎然的小盆栽柔和了冷硬的工业风装潢，还是难掩此时的冷清寂寥。

距离下班时间已过了好几小时，两个老板今天都在外面帮客户拍照，没有出现，而与他留守工作室的江思芸则是时间一到就直接溜了。

她这几天吃好睡好精神好，一反前些时候的萎靡，把那张折成八卦形状的符纸看得跟宝贝一样，天天都拿到他面前吹捧，说着小师父多厉害云云。

但是每当宫天和想要用一堆理论说服她那只不过是心理作用时，她又咻地缩回座位，嚷着好忙好忙，对他置之不理。

教养使然，宫天和才没有对她翻白眼，但是既然她不在，那么朝她的位子摇头叹气总是可以的。

稍稍放空一下脑袋，宫天和继续把心力放回到工作上。

他手边有一批照片必须在今天后制完毕，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工作室待到这么晚。

他盯着计算机，手指在鼠标上点来点去，耳边只余按键的喀喀声及时钟秒针移动的声音，安静到令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尤其他修的婚纱照里，其中一套就是中式的凤冠霞帔，复古又华丽，他的思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要他回忆那天的细节。

他耳边好似又响起了低低幽幽的祝福词。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还不清楚句子详细的时候还好，只知道是从一数到十，但在看过釉釉找给他们的资料后，那些字不知不觉刻在了脑海里。

那真的是一场蓄意安排吗？江思芸是偶然发现那座三合院的，他们开车前往那里更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算对方为了点阅率疯到搞出这么大阵仗，可是要如何精准地判断他们一定会在那个时间抵达？

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人蹲守在那里吧。

即使宫天和可以搬出再多理论解释那些诡异状况，但唯有时间是无法解释的。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不要想太多。”宫天和强迫自己盯着计算机屏幕，但眼角余光总是忍不住溜向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虽然他先前对江思芸的疑神疑鬼不以为然，但不得不说这件外套的存在多少还是让他稍稍安了心。

好不容易修完最后一张照片，宫天和敲敲僵硬的肩膀，关机后变黑的屏幕反映出他疲惫的面孔，那双八字眉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被摧残过度的社畜，一脸生无可恋。

确认工作室大门上锁后，他匆匆往电梯方向走去。

这栋大楼专门出租给公司作为办公室使用，没有一般住户，走廊上安静得针落可闻，宫天和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其中，回音甚至制造出有人尾随在后的错觉。

这层楼的门扉全部紧闭，灯光黯淡，整个空间仿佛刷上一层灰蒙蒙的色调。

宫天和拢紧外套衣领，越走越快，第一次觉得每层楼十点过后就只留小灯的规定太不近人情了，暗沉沉的阴影里会不会躲着什么？

停下，不准再想了！

宫天和咬了舌头一下，刺痛感终于打住了他如脱缰野马般的想象力。

他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镜架往上推，双眼焦距对准，看清楚隐在阴暗中的东西。

盆栽、雨伞、鞋柜，还有掉出来的鞋子。

看吧，都是自己吓自己。宫天和松了口气，唇角因安心而不自觉扬起，从转角拐出来后，电梯就在眼前了。

“叮——”电梯抵达的声音清脆响起，电梯外门缓缓地由中间往两侧滑开。

是警卫吗？宫天和想不出这时候有谁会搭电梯上来，他抬头挺胸，保持面色平静，不想被外人看出自己方才有过的仓皇。

然而视线一往梯厢里看进去，他的心脏像是骤然被一只手捏住高高拎起，再重重摔下，发出咚的好大一声。

镜片后瞳孔一缩，一股尖刺的寒意直冲头皮！

电梯里光线闪闪烁烁，像是老旧电视机坏掉时出现的雪花效果，刺得宫天和眼睛发痛，但比这更刺眼的，却是站在梯厢中央的身影。

红盖头、大红嫁衣，从裙襬下露出了绣花鞋，明明是那么艳丽喜庆的颜色，却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透出血一般的浓稠与惨淡。

“你、你⋯⋯”宫天和心跳如擂鼓，从发干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江思芸，这个玩笑不好笑，我就算没有心脏病也会被你吓出问题来的。”

电梯里的身影没有说话，如同一尊雕塑，安静得过于死寂。

宫天和僵立在六楼电梯前，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却迟迟伸不进电梯里去掀起那条红盖头，看看底下的脸是不是江思芸。

他希望是江思芸，可是他也注意到一件事——电梯开启一段时间后，外门、内门就会自动关起，根本不会在双方都没有按住按键的状况下毫无动作⋯⋯

电梯里的日光灯高频率地闪闪灭灭，扎得宫天和忍不住往右移一步。

然后他看见红盖头下的头颅竟是跟着转动，准确地捕捉到他的方向。

不可能的，刚才的动作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她是如何知道我动了？

难道那块红布也是机关？宫天和惊疑不定地紧盯那道阴森红艳的身影。

他看见从宽大袖子里伸出的手是灰白色的，让他想到三合院外的芒草，却又少了生机，而是弥漫着沉沉死气。

“江思芸。”宫天和吞吞口水，又喊了一次同事的名字。

“唉⋯⋯”穿着嫁衣的身影逸出一声幽怨的叹息，轻轻飘飘，绵绵长长，宛如二胡拉出的颤音。

宫天和后颈的鸡皮疙瘩瞬间冒出，清楚意识到这不是江思芸的声音后，他拔腿就往另一边跑，推开重重的安全门，一路往下狂奔。

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彻在楼梯间，他跑得又快又急，连头也不敢回，然而每当他转过楼梯口之际，眼角余光总会瞥到从上方飘过的一抹红。

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追上来了？而且还没有声音！

宫天和手指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手心狂出汗，包包差点拎不住要掉到地上。

他脚下不停，脑海里除了“跑跑跑”再无法做其他思考。

一口气从六楼冲到一楼的高强度奔跑让他的急喘就像坏掉风箱发出的声音一样，呼哧呼哧地剧烈回荡。

一楼的安全门就在前方，楼梯只剩下三阶，宫天和终于忍不住回头了，这一次总该甩掉对方了吧。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无声无息立于楼梯口上，正居高临下如同在俯视他的大红身影。

“哇啊啊！”宫天和吓得惨叫一声，反射性往后退，一个踩空狼狈地摔到地上，发出沉闷重响。

他疼得直吸气，眼镜也歪了一边，却顾不得扶正，骇然看见穿着嫁衣的身影正缓慢地踩下一级阶梯。

她与他，只剩两级阶梯的距离了。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宫天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安全门扑去，明明没有上锁，但不管他用多大力气去推动，门却是纹风不动。

“陈伯、陈伯，帮我开门啊！”他一边用力拍打厚重的不锈钢门，一边扯开嗓子喊着大楼管理员。

“唉⋯⋯”拉得长长的叹息缭绕于楼梯处，那道红艳艳的身影越来越近，幽绿的紧急出口指示灯灯光映着她身上的红，诡异得让人心底发毛。

“陈伯！”宫天和几乎是在尖叫了，但门外却寂静得不可思议。

丝丝缕缕的腐臭味钻进他鼻腔里，像是鸡蛋坏掉，又如同五花肉在大太阳下曝晒好几个小时后所散发出的味道，让人闻了反胃欲呕。